作者 黄君度 诸君可知，司马迁如何写出“通古今之变”的不朽名篇《史记》？据他自己说，幼年时遍游大江南北，调查古代遗迹和传说故事——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实地调查，才能有对历史洞彻的相识。 2024 年 10 月，我到场了单位构造的西北调查之行。虽非司马迁式的周游历览，但在短短 8 天的路程里，乘火车穿过沙漠，坐飞机翻越雪山，漫步于汉朝长城下，到访西安、宝鸡、兰州、敦煌、武威这五个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城市，寻觅伟大的历史遗迹，在周晋汉唐的冗长时空里看见文化。“西北行记”系列是纪录，也是一次邀请，迎接诸君携诗酒书剑，随我开启这场穿越古今的壮游！

从狭小逼仄的空客 320 机舱出来，踏上西安咸阳国际机场外的关中大地，迎面就感觉到她那股辽阔憨厚的气力。航站楼前是平坦的大广场，抬头望去，秋日的晴空澄蓝如洗，点缀着几片浮云。汉朝是一个那么迢遥的朝代，从前只经过书本上和我所研究的汉简相识她，今天要寻访一位最伟大的汉朝皇帝的陵墓，经历了两千年悠悠光阴，我还能看到些什么？

一阵电话铃声把心机拉回到当下的路程，是包车司机王师傅打来的。这是位膀大腰圆、方脸平头的关中汉子，容易让人联想起那句“关西出将”的古谚，说起话来却很和蔼。“师傅，开到茂陵远吗？”“不远， 40 多公里，很快就到了。”王师傅看了一眼导航，兴高采烈地问道，“茂陵是汉武帝那个茂陵不？我还没去过哩！”我说是，自己研究汉朝历史，这次跟单位出来调查，同大部队约在杨陵南站汇合，顺路包车去趟茂陵，感觉一下历史的气息。

展开盈余 94 %

车从外环高速拐上去，转眼就开上一条长约 2 公里的县道，由北到南，笔直地指向一座近 50 米高的庞大封土丘。我报告王师傅，目前走的这条路就是当年的“司马门道”，相称于北京故宫的神武门。

诸君可知，司马迁如何写出“通古今之变”的不朽名篇《史记》？据他自己说，幼年时遍游大江南北，调查古代遗迹和传说故事——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实地调查，才能有对历史洞彻的相识。2024年10月，我到场了单位构造的西北调查之行。虽非司马迁式的周游历览，但在短短8天的路程里，乘火车穿过沙漠，坐飞机翻越雪山，漫步于汉朝长城下，到访西安、宝鸡、兰州、敦煌、武威这五个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城市，寻觅伟大的历史遗迹，在周晋汉唐的冗长时空里看见文化。“西北行记”系列是纪录，也是一次邀请，迎接诸君携诗酒书剑，随我开启这场穿越古今的壮游！

茂陵卫星地图

按照汉朝帝陵轨制，“汉天子即位一年而为陵，天下贡赋三分之，一供宗庙，一供宾客，一充山陵”，茂陵从汉武帝即位之初就最先建造，每年天下税赋的三分之一都要投入这个工程，经由五十多年的营建，形成了一组庞大的建筑复合体。茂陵陵区由茂陵陵园、茂陵邑、陪葬墓区及修陵人墓地四大部分组成，分布范围东西约 9.5 公里，南北约 7 公里。

茂陵陵园

茂陵陵园位于陵区中央，范围远大、结构严谨，且有完备的道路零碎和表里两重墙垣，和“多处面积较大的池沼，池沼之间有水渠相连”，大概是用于“驰逐走马”的园林，充足展现了汉帝国鼎盛时期的雄厚国力。全部茂陵和周边设施，相称因而对汉武帝生前居所的模拟，在公开世界中，随葬的大臣和嫔妃仍旧伴随在他身边，无数悲喜交集的历史故事也曾围绕这些建筑缓缓展开。

汉武帝陵

汉武帝陵封土位于陵园中央，用五花土夯筑而成，作覆斗状，四周呈放射状分布着数量浩繁的外藏坑（用于埋藏器物的土坑），在西侧另有李夫人的墓园。汉武帝终身有过“金屋藏娇”的陈阿娇、宠盛一时的卫子夫两位皇后，但他最深爱者还是那位妙丽善舞的李夫人，其兄李延年曾作歌歌颂她的美貌：“北方有美人，绝世而自力。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美人难再得！”

李夫人画像（选自清代刻本《百美新咏图传》）

史乘纪录，因李夫人早逝，汉武帝相思悲感至极，竟请了一位方士做法，招致爱人的魂魄。但他只能隔着帷帐遥遥相望，为作诗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厥后卫子夫受巫蛊之乱连累被废，武帝不久驾崩，受遗诏辅政的上将军霍光“以李夫人配食，追上尊号曰孝武皇后”，因此今天汉武帝陵西侧陪葬的不是陈皇后、卫皇后，而是李夫人的墓园。

茂陵陵园平面结构图（摘自《汉武帝茂陵考古调查、勘察简报》）

在茂陵陵园四周，分布着大片陪葬墓，墓仆人多半是生前执政堂上无足轻重的大臣和皇亲国戚，死后依旧伴随在皇帝身边。个中最有名确当属葬在茂陵东侧的卫青、霍去病、金日磾、霍光等人，他们的墓封土高大，宛如威风凛凛的战将，守御着茂陵，这也与他们生前的职位和功绩相配。

如今，霍去病墓位于茂陵封土东约1公里处，被包罗在茂陵博物馆内。这座博物馆固然是国家二级博物馆，但藏品丰富，有合计5244件文物，个中霍去病墓前的16件西汉大型石雕、茂陵陪葬墓和外藏坑出土的珍贵文物是其特点展品。因为时候有限，以是我决定先参观博物馆的展品，再折回来看茂陵陵园。

天马来西极

车在茂陵博物馆门口停稳后，从检票口出来是一个十分宽阔的广场，沿中轴线向北望去，能看到松柏环绕的古冢，那里想必就是“为冢象祁连山”的霍去病墓了。穿过广场走进一处院落，中间是鱼池假山，两边对称分布着东、西两个展厅。

茂陵博物馆

东展厅的文物琳琅满目，一张西汉弩最先引起我的注重，因为通常各大博物馆只会展出各式百般的弩机（安装在弩臂后部的金属构件，用以扣弦、发射，类似枪械的扳机），这张弩显然是复成品，但它又和其他汉朝兵器一起放在玻璃柜里，不免让人疑惑。展牌介绍，这是 1980 年霍去病墓西约 200 米出土的“西汉鎏金弩机”。贴在玻璃柜上端详了好一会儿，我才明白原来这枚弩机竟然就嵌在仿制的弩臂上！修复人员特意复原了一张弩，把鎏金弩机嵌进响应位置，使这件神兵利重视获当年的风采，这一用心之举轻易就拉近了观众与历史的距离。

西汉鎏金弩机

称这张弩为“神兵利器”一点都不太过，西汉名臣晁错曾比较汉朝与匈奴的战略形势，说“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认为弩是汉朝戎行五大“长技”之一。根据未央宫骨签、汉简等出土文献纪录，汉弩的拉力通常在3～6 石（折合 180～300 磅），射程可达 300～400 步（ 414～552 米），威力庞大。不光如此，汉朝弩机上另有带刻度的望山（古代弩机上的简易瞄准器，战国弩机的望山尚无刻度，西汉时出现了带刻度的望山），兵士按照一定的方法瞄准，就能够完成惊人的射击掷中率，《后汉书》曾提到一位神射手——陈王刘宠甚至能“十发十中，中皆同处”。恰是依靠如许的高科技兵器，汉武帝的将士们才能在对匈奴的和平中屡次取胜，最终一雪汉高祖刘邦平城之围的前耻。我不禁遐想，这件弩机通体鎏金，与一样平常的铜弩机相比，更显华贵，它出土在骠骑将军、冠军侯霍去病的墓旁，说不定就是这位军功彪炳的名将生前所用之物，见证过他那段雄姿英才的光阴。

转过一排是汉朝钱币和陶器，在中间的展柜里有一件活泼玲珑的绿釉胡人骑马俑，通体不过 10 多厘米，外表是墨绿色的釉面，只要四只马蹄没有上釉，显出白色的瓷恰似白色毛发，活脱脱是一匹青骢骏马。那胡人头戴毡帽，两手抓住缰绳，脸色严肃。马儿彷佛也感觉到仆人的庄重感，以是马首低昂，藏起了平时的顽皮劲儿，却不由得张嘴吐舌，猎奇地瞪大了眼睛，十分可爱。

绿釉胡人骑马俑

汉墓之中出现胡人骑马俑并不新鲜，汉朝和匈奴之间的“和平与宁静”故事加快了民族间的交换融会，一位名叫金日磾（jīn mì dī）的匈奴王子在汉朝仕进，甚至成了汉武帝的托孤大臣。他本是匈奴休屠王太子，幼年时随父入汉，其父休屠王因半途忏悔被昆邪王所杀，金日磾也沦为了养马的官奴。一次，武帝在宴会上想要检阅他的骏马，向嫔妃们夸耀一番。牵马的小伙子们个个都偷看殿上的后宫美人，只要金日磾目不斜视。他身长八尺二寸，边幅庄严，养的马又很瘦弱，因此得到武帝赏识，被提升为亲近随从。厥后曾生擒想要谋害武帝的刺客，立下大功，以是晚年的汉武帝才放心托孤于这位奸诈谨严的外族老臣。因此，金日磾固然不像卫青、霍去病那样军功赫赫，依旧在茂陵东侧占有了一块墓地，享有随葬天子近侧的殊荣。倘使回到那些随从武帝身边的日子里，他是不是就像这尊胡人骑马俑一样平常，挺胸向前、神色严肃呢？

金日磾墓

红日西斜，柔和余晖从出口那扇刷红漆的门洒希望厅，一尊“金马”就在如许的光影中跃入眼帘。它昂首翘尾，筋骨矫健，身形不凡是。四蹄安稳着地，马嘴微张，双眸无视火线，倒显出一种随时都大概腾云而起的架势来。我在另一篇文章里写过唐朝的马（链接：因为它，茅屋为金风抽丰所破的杜甫重露欢颜丨新知），在人们的印象里，名马应该是韩干笔下那种瘦弱的形象，实际上，昔人追捧的千里马应该是“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竹批双耳峻，风入四蹄轻。”古代有一种专门判别马好坏的技能叫“相马法”，经过长时间的窥察和经验总结，昔人认为马身上有若干特性可说明其潜质，比如“耳欲得小而促，状如斩竹筒”就是好马。这尊鎏金铜马鼻孔硕大，耳朵竖起像圆圆的竹筒，眼眶棱角挺拔，真是一匹符合相马之法的名马！切近些看，它脖颈修长，胸肌饱满，颈上刻有纤细的鬣毛，到前额还攒成一簇挺拔的“发髻”，好似龙角一样平常精力奋起。

鎏金铜马

如许一尊名马模型，是怎么来到茂陵博物馆的？它又和汉武帝有什么关系？ 1981 年 5 月，陕西省兴平县西吴公村豆马大队的社员在平整田地时，一位老农突然挖到了公开一个坚固的物品，经由众人刨挖，一尊金光闪闪的马匹重新浮目前世人面前。外地考古队在此进行了救济性掘客，统共出土 230 多件器物，包括著名的鎏金银竹节铜薰炉和这件鎏金铜马。

鎏金铜马出土现场照片

个中很多文物上有“阳信家”铭文，此处应该就是阳信公主墓的从葬坑。阳信公主是汉武帝的姐姐，上将军卫青之妻。这尊铜马高 62 厘米，长 76 厘米，重达 26 千克，很大概是一件“铜马法”（名马模型）。昔人因为千里马难过，要让大家随时都能判别号马，最好的教学举措就是按照相马法锻造一件模型，如许不管什么样的真马来了都可按尺度定级。汉武帝时，有位相马大家东门京就进贡了如许一件“铜马法”，武帝特意把它安装在皇宫门外，还因此把那扇门改名为“金马门”。

茂陵丛葬坑掘客现场全景

阳信公主墓从葬坑的铜器和鎏金银竹节铜熏炉

阳信公主墓从葬坑出土青铜器

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刘彻，大概是历史上最爱马的皇帝之一，甚至为了大宛国的名马龙颜盛怒，发兵绝域。大宛是当时中亚地区的一个富饶国家，《史记》说其地“多善马，马汗血，其后天马子也”。汉武帝据说大宛生产好马，于太初元年（前104年）派青鸟使携带令媛及一匹黄金铸成的金马去换取，结果两边产生辩论，青鸟使被杀，财物尽数遭到攫取。武帝震怒，拜他的小舅子（李夫人的另一个兄弟）李广利为将，约定打到大宛那座躲藏名马的贰师城，以是封李广利为“贰师将军”。数万汉军跋涉万里，历尽艰险，最终究太初四年（前 101 年）攻入大宛王都，与大宛人订立城下之盟，获得了数十匹名马和三千平凡马匹的战利品。个中有一匹名为“蒲梢”的千里马，最得汉武帝欢心，享受了和宠妃李夫人平等的报酬——汉武帝亲身给它作了一首《西极天马歌》，要求在宗庙中吹奏，歌曰：

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

这尊鎏金铜马的原型，或许便曾跨越迢遥的丝绸之路，进入阳信公主的皇家生存。它无数次庄严地站立在富丽宫殿前，等待下一次与龙为友的飞腾。目前它穿越了冗长的时空，鲜活地重现凡间，让我们得以体验美哉泱泱的汉朝风华。这莫非就是古老文化的具象化代价吗？我还没有找到确切答案。

巧遇法国调查团

参观完两个展厅，我正筹备再去看看鎏金铜马，这时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走进来，中间簇拥着两位外国友人，挡住了我的来路。一位头发花白但精力矍铄的老先生在给他们讲授，中间一位年轻人用法语进行同声传译。

我听着翻译，发现她对一些历史专有名词不太熟悉，讲授经常停留。我想，这么辉煌光耀的我国历史文化应该让外国友人更好地相识，而且我学了两年多法语，也想借此机会锻炼一下。因而我兴起勇气，向一位看起来像是领导的白西装密斯说明了我的设法主意，她怅然同意，并让工作人员给我一幅耳机和麦克风。我戴上装备，向两位法国友人打招呼，他们一位是金发微胖、面目面貌和蔼的中年密斯，一位是身材高大、戴黑框眼镜的男士，厥后晓得他们离别是法国某市的副市长和某艺术学院的副院长，这次是领导法国友好代表团来西安访问。我报告他们自己是研究汉朝历史的游客，很高兴今天能协助他们翻译和讲授。在市长密斯鼓励的目光下，我渐渐进入状态，最先随着老馆长介绍展柜里的陶俑。

塑衣式彩绘男立俑

随葬各式陶俑是汉朝流行的一种民俗，个中那些逼真的人俑意味着在公开世界继承侍奉仆人的男女仆役，他们拱手立侍，跪坐奏乐，展现了一幅多姿多彩的汉朝生存图景。他们脸部脸色丰富，有人昂首低眉，有人凝视远方，流显露那个时代特有的富裕安乐。老馆长请两位法国友人注重他们的穿着，这些长袍在汉朝叫“深衣”，是汉朝最通行的一种服饰，其特点在于上衣和下裳离别裁剪后缝为一体，保持着“褒衣博带”的气势派头。儒家经典《礼记》专门有一篇《深衣》，讲这类服饰的制作方法和文化意义，据说它袖口广大，意味天道圆融；领口直角订交，意指地道方正；背后一条直缝贯通上下，寓意人道正直；裁剪用布十二幅，对应一年十仲春。身穿深衣的古代我国人，每时每刻都在实践天人合1、公平允直、包容万物的东方美德。

男俑脸部细节

移步前行，雍容大气的四神纹玉铺首吸收了全部人的目光。“它太美了！是我国玉吧？”市长密斯叹息道。老馆长给出了确定的答复：它是由一整块蓝田玉镌刻而成，这类名玉产自西安南边的蓝田山。昔人利用蓝田玉来镌刻精美玉器的历史至多有 5000 多年，而这件玉铺首就是个中最鬼斧神工的一件。

四神纹玉铺首， 1975 年在茂陵陵园邻近出土，很大概是从门扉零落上去的。

玉铺首图案整体是一怒目卷鼻、昂首呲牙的神兽形象，细看之下兽面两侧还透雕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纹，颀长的龙、虎咬住神兽头冠，灵动的朱鸟、玄龟和青蛇游走在额颊之上，结构庄重富丽，极富设想力和巧思。院长先生俯下身子，猎奇地打量那些环绕在兽面上的小植物。怎么给他们讲授“四神”的寓意？四神代表四方，各自代表五行中的木、金、火、水。我便从五行说谈起，报告外国友人这四种植物离别是龙、老虎、神鸟和龟蛇合体的灵兽，因为它们各自是四个方位的守护神，龙代表五行中的木，虎代表金，名叫“朱雀”的神鸟代表火，名为“玄武”的龟蛇代表水，以是人们将其色彩也响应描述为青、白、朱（红色）、玄（黑色）。四神纹样在汉朝得到遍及运用，从瓦当、空心砖、墓室到铜镜，汉朝人在他们生存中绘满了这些意味天空四方的神兽。

走出户外，老馆长带大家穿过长廊，来到安放鼎鼎大名的“马踏匈奴”石雕的小亭间。这尊雕塑是我国第一批克制出境文物之一，它和其他伏虎、跃马、野猪、吃羊怪兽、抱熊力士、卧象等13件石雕是一组，原先陈设在霍去病墓前，专家推测其功能是霍去病墓园园林景观的装饰。

马踏匈奴石雕

战马慢条斯理，匈奴兵士拼死挣扎，而立刻的兵士早已不见踪迹。在马踏匈奴石雕前，霍去病的故事令大家心驰向往。北方的游牧民族匈奴一直是汉朝的心腹大患，汉武帝即位今后，发动了将匈奴人赶回沙漠的惨烈和平。上将军卫青率军追求与匈奴单于决斗，他的外甥霍去病虽只要十八岁，也加入了这场和平。像法国的拿破仑一样，他是个控制了和平艺术的天赋，曾批示八百骑兵奇袭敌军，屡次击败数倍于己的匈奴戎行，完成了在匈奴腹地的狼居胥山祭祀上天的豪举。惋惜他年仅二十四岁就英年早逝，汉武帝将他的陵墓修建成祁连山的形状，用来怀念这位将军的第一次伟大胜利。这件石雕就是那个时候安放在他墓前的，它用坚固的花岗岩雕成，以是经由两千多年的风雨侵蚀，仍旧齐备无损。

法国汉学家谢阁兰 20 世纪初拍摄的霍去病墓

“这相称难过！人们是怎么保护这个雕塑的？”院长先生溘然问。

老馆长语重心长地讲起了清代学者毕沅的故事。在陕西有很多像茂陵如许古代遗迹，有的早已疏弃泯灭。距今 200 多年前的清朝乾隆年间，刚中状元不久的毕沅出任陕西巡抚。他非常注重文化教育，自己就是位大学问家，对此感到十分痛心。为保护包括茂陵在内的陕西古代帝陵，他颁布了细致的实施举措，要求划定文物保护范围，立界石以防陵犯，设专人巡护经管，以期达到古迹不被埋没的目标。茂陵这些重要文物能够保存至今，应该铭记他的劳绩。

毕沅所立“汉骠骑将军大司马冠军侯霍公去病墓”碑

“茂陵文物保护工作，离不开每一位像毕沅如许酷爱古代文化的人的努力。我们今天在这里相会，另有一个缘分，”老馆长话音一转，接着说，“我们博物馆从 2017 年起和法国遗产科学基金会杀青互助，两国的专家团队一起来对茂陵石刻展开保护修复。法国专家给我们提了非常好的建议，我置信这项工作今后会更加完善。大家看到的这尊雕塑，就是中法文化交换互鉴的最好见证！”

在场的外国友人和我国观众，很有默契地为老馆长的一席话兴起了掌。雷动的掌声之中，我再度思索起中汉文化的代价究竟安在？它应该既蕴藏在这些古老的文物本身，又落在我们每个人内心。“我们”，是单数的所指。自古生存在这片地皮上的人们，另有那些已达到和即将前来的人们，不管国籍和种族，都能够自在地赏识这些具象的文物和其背后的抽象精力，恰是文化传承的意义。开放包容的中汉文化，是属于我们全部人的文化。

当我与法国友人分享这些历史时，他们眼中的赞叹和对我国文化的浓厚兴趣，也让我明白，汉朝的文化魅力跨越了版图，依旧能够感动民气。在这个过程中，我与汉朝的距离在不断拉近，它不再是书本上迢遥的纪录，而是变得鲜活而真实。

茂陵金风抽丰

参观刚刚结束，几个观众就走过去探询我的来历，究竟这个突然出现的小伙刚刚用法语做了全程导览，讲的还是迢遥的汉朝故事，实在让人猎奇。但是刚刚我那股勇气和“自来熟”气质目前已消逝得无影无踪。是时候向新同伙们告辞，继承踏上我的旅途了。

在大门邻近我找到市长密斯和院长先生，表达了我对今日萍水邂逅的难忘之情，希望无机会继承给法国同伙们介绍我国文化。她们带着法国人特有的强烈热闹情绪报告我：“你的讲授太棒了，非常感谢你！”市长密斯还向我竖起大拇指。我报以微笑，答道：“谢谢，目前我要去给霍将军念几首诗了，期待与你们下次再会。”

穿过院落中间的水池，来到霍去病墓冢的祁连山麓。我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打印稿，下面有几首唐诗，这是从我最喜爱的美国旅里手比尔·波特那里学到的做法——在心仪的历史人物墓前，为其朗读怀念之诗。中庭喷泉哗啦啦的水流声，将外界的哗闹分开开去。在葱茏的柏树下，我最先朗诵，声音在山岩与树荫间回荡，诉说着霍去病如流星般短暂却璀璨的终身。

（拔出朗诵音频—霍去病）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山野火烧。

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

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

——唐·王维《出塞》

汉家兵士三十万，将军谁者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唐·李白《胡无人行》

悲笳数声动，勇士惨不骄。

借问上将谁，恐是霍嫖姚。

——唐·杜甫《后出塞》

从毕沅题写的霍去病墓碑处向左转，有一道狭窄的阶梯，顺着它能够登上祁连山巅，那里有一座览胜亭。凭栏远眺，全部茂陵陵区尽收眼底，甚至能瞥见远方薄雾笼罩下的西安城。这位军事天赋般的年轻人并不孤寂，其左边是引领他踏上征程的舅舅卫青之墓，右边安息着那位来自他终身与之交战民族的王子金日磾。静谧的山脚下这片膏壤，是他发展与奋战守护之地。

在览胜亭远眺茂陵

不远处，那座更加高大的山丘便是汉武帝的陵寝。我怅望良久，天色渐渐暗沉，随即下山，前往茂陵。途中经由长长的回廊，此时全部茂陵博物馆已空无一人。回廊里陈设着若干巨石，定睛细看，恰是霍去病墓园里的别的 12 件石雕。清冷的灯光映照在灰色花岗岩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这些植物造型多依循石头底本的形状雕琢而成，这类造像被称作“循石造像”，即在大要不做窜改的底子上略加润色，看似粗拙，实则活泼逼真，彰显出汉朝质朴雄壮的艺术气势派头。个中有一尊伏虎像，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眈眈凝视，全身俯伏在地，耳朵紧贴脑后，好像随时大概跃起，搏杀还没有发觉到风险的猎物。好不畏人！

伏虎循石造像

赶到茂陵陵园时已闭园了，透过伸缩门能够看见后面的封土山丘，却不能出来凭吊，我心境有些失落。司机王师傅见我神色有些沮丧，便指了指中间的门卫室，那里显露出灯光，我立刻会心，走到窗前悄悄敲了两下玻璃。一位面色黎黑、头发斑白的老者出现了，我说自己专程从上海飞过去，想要祭拜汉武帝，若是看不到就太惋惜了，能不能开开门让我出来看一眼？老者显露了淳朴而略带同情的笑，按下遥控器，向我招招手放行。

茂陵封土与古碑

茂陵封土前立着一块庞大的古碑，下面有毕沅隶书“汉孝武帝茂陵”几个苍劲的大字。

平复了片霎因跑动而剧烈的呼吸，内心渐渐沉静，归巢的寒鸦收回呱呱啼声，更显出此时的寂寂萧瑟。折叠的纸张慢慢翻开，第一首诗的字句在秋日夕阳中腾跃起来，散落于长满枯黄草梗的夯土台基上，收回铿锵有力的金石之声，这是汉武帝所作《金风抽丰辞》：“金风抽丰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美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天马歌》是汉武帝献给他骏马同伙们的作品，那匹鎏金铜马的原型想必不是凡是马，而是太一之神赐给人间的天马。

《柏梁诗》则是壮盛之年的汉武帝在宴席上命群臣每人一句，配合歌咏大汉盛德的诗歌。“日月星辰和四时，骖驾驷马从梁来。郡国士马羽林材，总领天下诚难治。和抚四夷不容易哉，词讼之吏臣执之。撞钟击鼓声中诗，宗室广大日益滋。……”

贤能的宰相，执法铁面无私的廷尉，主管汉室宗亲的宗正，治理京畿民政的京兆尹等等，纷纷述说功绩、举杯祝寿，座无虚席，可谓是君臣相知的难过盛会。

宴席散去，白驹过隙，人生百年转瞬即过，只留下荒冢金风抽丰供后人凭吊。他们的故事化作不朽的诗句，那些歌咏汉武帝的诗人们自己也成了历史的过客，汉朝离我们大概就是这么迢遥吧？对“汉朝离我们有多远”这个成绩，我内心产生了一丝犹疑。

（拔出朗诵音频—汉武帝）

金风抽丰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美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西汉·刘彻《金风抽丰辞》

茂陵刘郎金风抽丰客，夜闻马嘶晓无迹。

——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

汉家天马出蒲梢，苜蓿榴花遍近郊。

——唐·李商隐《茂陵》

茂陵金风抽丰客，劝尔麾一杯。

帝乡不可期，楚些招归来。

——北宋·苏轼《过莱州雪后望三山》

走回大门口，那位老者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卫室里，我向他道过谢，顺便探询他贵姓。老者用浓厚的关中口音说：“不用谢！额姓董，草字头的‘董’。”来不及坐下跟他细话家谱，我上了王师傅已等在外边的车。

姓董，会不会是董仲舒的后人？我跟王师傅讲了这个预测。一路上少言寡语的王师傅溘然翻开了话匣子，从汉武帝途经董仲舒墓前上马致敬，说到君臣初见时的“天人三策”，汽车继承在关中平原的秋夜里穿行，王师傅已讲到了李广利出征大宛。我惊异于他丰富的历史学问，有些细节讲得竟然与史乘不差分毫！他说自己从前没读过什么书，这两年最先用“樊登读书”听历史故事，有位复旦教授讲的汉朝历史，他听了不下十遍，以是记得比较牢。说起西安的汉朝遗迹，他建议今后一定要去汉景帝阳陵，因为那是唯一能够进到地宫参观的汉朝皇陵。90年代考古队掘客了几个陪葬坑，出土不少重要文物，对汉朝历史感兴趣应该去参观。闲谈之中，他那高亢的语调流显露对我国古代文化的酷爱，和身为陕西人的历史自豪。

车停到杨凌南站外，我跟王师傅约定下次来参观继承包他的车。这位淳朴的关中汉子笑了笑，“只需我当时候还干得动，一定来接！我国文化太可贵了，请你们好好研究这些历史。”我们握手道别，他那只要力的大手传送偏重重的嘱托。

茂陵前景

汉朝离我们真的有那么远吗？今天所见到的历史遗迹和生存在这类文化空气中的人们，使我置信汉朝离我们并不迢遥。这个“远”并不是空间的绵长，也不是时候的长远，而是人的感觉与历史之间的距离。对这里的人们来说，茂陵就处在他们的田垅近旁，保护文物的看法根植于村社传统之中，只需父老相传的故事还在被讲述着，那个光辉辉煌光耀的汉朝就从不曾远去。在渭水金风抽丰中，我找到了答案：汉朝离我们的距离，取决于我们对历史的立场，和由此创建的联结。只需我们愿意去探寻、去感觉，它就会在我们身边，与我们的生存紧密相连。

图片 | 黄君度 武禹嘉

排版 | 黄思琦

计划 | 尹莉莎

公布于：北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