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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 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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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男生都曾有一个英雄梦,很多人的英雄梦都是从看三国开始的,我自然也不例外。童蒙时代,我就被连环画上的三国故事深深吸收。上小学以后,与央视版《三国演义》电视剧迎头相遇,看到那一个个鲜活的人物跃然于荧屏之上,心中涌动的英雄激情又被一次次点燃。
再厥后,家里买了第一台电脑,一股脑装置了一批三国游戏,徜徉正在假造世界中,我似乎被忽然赋予了一种神力,可以凭借自己的“积极”正在游戏中转变历史,让诸葛丞相“逆天改命”,让蜀汉的北伐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英雄梦伴随着种种看似“吊儿郎当”的文娱体式款式,成为开启我对文学、历史兴趣的大门,引领我走入浩瀚的典籍当中,去了解那些历史人物汹涌澎湃的人生。
我原以为翻开史籍,从字里行间爬梳时光的脉息,就是对历史的全部认知。直到2019年,我去日本福冈的九州国立博物馆看了一场特其余展览。这个展览虽然用了我们熟悉的“三国志”定名,但其内容不是史料,更不是游戏,而是从中国各个博物馆借调而来的162件文物。
展开剩余 87 %它们可能是陶器、漆器、青铜器,可能是刀剑、弩机、扎马钉,可能是印章、带钩、简牍、石楬、瓦罐、画像石……当它们零丁陈设的时候,也许并不那末耀眼,但贯穿它们的是一条令人热血沸腾的线索,那就是三国。
单从文物的选调到展线的设计,就可以看出策展人的巧思:正在讲到三国的源起时,他们选择了河北满城汉墓出土的玉装剑、亳州曹氏宗族墓出土的笔墨砖——因为他们是刘备、曹操的先祖的陪葬品;讲到后汉的余晖,展柜中陈设的是焦作出土的陶楼;讲到三国鼎立,出现正在人们视野中的又是四川、湖北等地出土的火器实物。连正在海内尚未常展的曹操高陵出土文物,都有专门的单元会合呈现。
这些穿越1800年的后汉、三国实物,几乎能够与我们从书本上读到的三国故事合辙对应,王国维所提出的“二重证据法”正在此刻一会儿具象化了,历史也一会儿鲜活起来。文物所构建起的历史情形,与以往经过任何艺术方式所建构起来的历史想象都分歧,但它无疑是最接近真实,最接近细节与肌理的。
我从此迷上了博物馆,精确地说,是迷上了正在博物馆里寻找三国。正在此之前,虽然也时不时地附庸风雅,把“每到一个城市就要去看当地的博物馆”挂正在嘴上,但往往是蜻蜓点水,大概去猎奇一些视觉上“有梗”的文物,来装点一下朋友圈。但正在那以后,我去博物馆就有了很强的目的性,我想试一试,是否能够经过文物提供的碎片信息,将记忆中的那些三国英雄重新拼合起来。而这个拼合出的、被唤醒的形象,与我们既有的印象差别到底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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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正在2019年岁终,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意,离开了待了7年的媒体机构,成为一名全职的写作者。那是一个茫然与惊骇交叉的冬天,为了追求心田的平和,我正在那一年的最后几天独自踏上路程,开启了一段正在博物馆、文保单元中寻访三国遗存的路程。我选择的第一站并非成都、洛阳、南京这样申明显赫的都会,而是一座叫马鞍山的小城。他虽属安徽省,但与南京唇齿相依。从历史上来看,马鞍山长期作为南京的近畿和犄角之地而存正在,六朝文化正在这座城市身上涂抹着厚重的色彩。而我这次前来,有一个吸收我许久的目的地,那就是朱然家族墓地博物馆。
朱然是谁?若去陌头做随机采访,大多数人可能都会摇头,偶有熟读《三国演义》的人,对朱然的印象可能也是夷陵之战那个追击刘备却被赵云迎面而来、一枪刺逝世的“末流武将”。然而《三国志》却让我们看到了这个三国名将真实的一面。
1984年6月初,马鞍山市沪皖纺织团结公司扩建仓库,不测发明了一座砖室墓。马鞍山市文化局得到消息后,立即通知工地停工,保护现场,并将此事上报安徽省文化厅文物局,安徽省文物考古研讨所随即派员会同马鞍山市文物普查事情队对墓葬进行了救济性发掘。发掘事情用时15天,令人惊喜的是,这座大墓的墓主人身份很快就浮出水面,他就是三国东吴左大司马、右智囊朱然。正在墓葬考古中,破解墓主人身份之谜是公众最为关心的事情,同时也是考古事情者面临的难关。朱然墓之所以能够被疾速“破案”,是因为墓中出土了写有朱然名字的木刺和木谒。
甚么是木刺和木谒?其实就相称于我们现正在的“咭片”。正在马鞍山朱然家族墓地博物馆中,我就看见了其中的几张。它们尺寸并不大,长度不过20多厘米,宽度大概也就3厘米,但上面的墨书经历近1800年的光阴浸礼,仍旧清楚可辨:“丹杨朱然再拜 问起居 故鄣字义封”“持节右智囊左大司马当阳侯丹杨朱然再拜”,这些信息都与史乘记载朱然的籍贯、官职契合,可以说是确定墓主人身份的铁证。
那末,这名将军的生活是甚么样的呢?首先,他应该很喜欢使用漆器。朱然墓里出土了80多件漆器,基本上都是生活用品,如案、盘、盒、勺、槅、盒、壶、酒杯、凭几等。有的至今仍正在我们生活中可见,好比漆槅就类似于现正在大食堂吃饭所用的餐盘,轻易将分歧的食物分区盛放;有的则已经离我们的生活远去了,好比凭几。这是甚么物件呢?魏晋南北朝时期贵族都是席地而坐,坐累了就会倚靠正在凭几上小憩,而正在唐朝以后,高背椅子开始遍及使用,凭几自然就被镌汰了。
其次,他应该很喜欢赏识绘画。这些出土的漆器中,很多上面都绘制有精美的图案画作。好比一张正在宴会上使用的漆案,案上就画着一幅生动的贵族饮宴的图景,有坐着的皇帝、妃嫔、大臣、夫人,以及侍立的卫士、端盘的宫女、演出各式杂耍百戏的宫廷艺人、演奏丝竹管弦之乐的乐人等等,人数多达55人,个个妙趣横生,姿态各异。我们完全可以想象,朱然正在举办家庭宴会的时候,使用这张漆案盛饭,抬头是欢宴,低头也热闹,这可太惬意了。
最后,还值得一提的是,朱然墓里出土有一对珍贵的漆木屐,这是此前同时期墓葬都从未出现的。据文献记载,中国很早就有穿木屐的历史。《急就篇》颜师古注:“屐者,以木为之,而施两齿,可以践泥。”南方天气潮湿多雨,地面经常泥泞不堪,衣着木屐可以提升鞋底与地面的距离,从而保持脚部的清洁。
东汉末年,木屐已经十分风靡,《后汉书·五行志》载:“延熹中,京都长者皆着木屐。”朱然是浙江安吉人,生活正在江南,于是我们完全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名将正在居家的时候,经常是衣着木屐生活的,这正在其时贵族圈里应该也是一件很是时髦的事情。东吴的帆海业蓬勃,与域本国家交换十分频繁,穿木屐的风俗很可能就是凭借着东吴活泼的帆海流动而远播东洋的。
博物馆为我翻开了一扇认识三国、解读英雄的新的大门,底本正在字里行间记载的、必要用想象力去建构的那些三国人物忽然鲜活、生动了起来,正在文物信息的拼合之下,他们沉睡已久的DNA被重新唤醒,从历史的幽静里向我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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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博物馆就像一块磁石一般吸收着我,每当我完成了一段闭关写作任务后,都会将逛博物馆当作一种调节和对负面心态的对冲,往往都能得到很好的“疗效”。除了博物馆,每到一座新的城市,我还会寻访当地的文物保护单元,我曾戏称自己的旅行是“馆保之旅”——博物馆搭配文保单元,量大“管饱”,尽管有时候为了节省日间的时间省去了午饭,但正在精神上异常富裕。
以后的几年,我寻访过很多处所的博物馆,都是以三国主题为驱动,再分身其他,这样有主题、有方针的探访让旅程更有规划,也更有收获。正在中国国家博物馆,我面临曹植墓出土的陶酒杯久久凝视,想象着那个得志落魄的才子端着这样的酒杯对影独酌的苦楚苦闷。
正在河南博物院,我对一块四神柱础产生了兴趣,当得知它来自汉魏许都城遗址,意想到它很可能是汉献帝住过的宫殿建筑的一部分,就心平气和起来。正在湖北鄂州博物馆,一个铜弩机上歪倾斜斜地刻着“将军孙邻”的字样,孙邻是东吴宗室将领,正在史乘上只有一句话的引见。这件传世的文物让他正在1800年以后怒刷了一波“存正在感”。
走的处所多了,我也萌发了将这些所看、所感、所思纪录上去的冲动,于是正在那些不轻易外出旅行的非凡时期,我就整理相关资料,浏览历史文献和考古报告,开始进行《重返:三国现场》一书的撰写事情。我写这本书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用文物来讲故事,将博物馆里陈设的三国文物串联起来,将它们编织成一个更加立体、更加真实的三国世界。
《重返:三国现场》
成长| 著
领读文化| 台海出版社
2023年9月
就正在我着手写作的历程当中,“不测”光降了。2021年,一个新消息传来,南京五佰村发明了东吴上将丁奉家族墓。要晓得,丁奉名列“江表十二虎臣”当中,其生前最高做到右大司马、左智囊的级别,与朱然的职位可谓不分轩轾。丁奉墓的发明,再一次唤醒了一位三国名将,也让南京及其周边东吴名臣墓葬的款式更加清楚。于是正在六朝博物馆举办丁奉墓出土文物特展时,我就第一时间奔赴现场。
丁奉家族墓出土随葬品300多件,包括金步摇挂件、银带饰、银剪刀、铜立人、铁剑、漆盘以及众多炊厨畜生明器。与朱然墓的“咭片”类似的是,丁奉墓确定墓主人身份的证据异样是笔墨信息——买地券。东汉魏晋以来,人们习气将墓主人身份信息和家人购地的款额经过详细刻正在砖上,埋入墓中,敬告土地神灵,以求他们对墓主保护。因此,正在墓志铭尚未普及的时期,这种买地券往往承担了为墓主人“正名”的功能。
丁奉墓中出土的买地券不但清楚地刻着丁奉的姓名、籍贯、官职、作古时间,还纪录了他的老婆“离妃”的相关信息。《三国志》等史籍中并没有丁奉老婆的任何纪录,这位被野史忽略的女性,就这样经过逝世后与鬼神沟通的买地券为后人所“看见”。
丁奉墓中出土的最珍贵的文物无疑是一套16件釉陶骑马俑。这批俑虽然有些残缺,但仍可看出或敲鼓或吹箫的形态,应为一支鼓吹仪仗队。并且,陶俑眼睛大且深,嘴旁有络腮胡,应为胡人形象,这也侧面展现了东吴地区与南方的交换融合。更值得一提的是,考古事情者正在清算文物时发明,其中一件骑马俑出现了单侧马镫,这将中国出土所见最早马镫的时间提前到了三国时期。
丁奉墓发明的最新一手资料,让我立即调整了正正在写的书的结构,专门腾出一个章节将这些最新考古结果吸纳其中,还经过南京市考古研讨院获得了文物照片使用的受权。书本是静态的,展览是静态的,但考古却是动态的,它如同“拆盲盒”一样,不断出现新发明,让历史的面目愈来愈清楚。
就正在我这本书出版后几个月,南京又发明了东吴名臣张昭的家族墓,一批新出土的文物又革新了我们的认知。而就正在不久之前的国际博物馆日,苏州考古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重达90余吨的苏州虎丘路新村土墩三国孙吴一号墓被整体迁入博物馆中,惊现于人们的眼前。关于这座东吴大墓,其墓主人身份至今照样众口纷纭,有人猜测是孙策,甚至有人认为墓中出土的女性饰品可能是“江东美女”大乔的陪葬品。
人们探索历史的行动永不止歇,博物馆中永久有新鲜的故事等待我们去发明、去解读,这才是每次走进博物馆最令人沉迷的处所吧。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传媒大学博士生)
公布于:北京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