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25-05-19 11: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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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作者|高见观潮 高恒

    作者|高见观潮 高恒

    在“副业热”和“AI创业潮”的双重裹挟下,一群年轻人悄然盯上了一门看起来温情又赚钱的新营业:替白叟写回忆录。

    有说这是银发经济的下一个风口,也有人把它包装成低门槛的财富副业——几千块一本,听几小时故事、用AI生成稿件,就能让一本“人生列传”疾速落地。

    但当真正坐到白叟面前、听他们一字一句讲出那些沉默多年的人生片断时,年轻人很快发明:写回忆录不是一门疾速变现的生意,而是一场深度陪伴的过程。

    它不能被尺度化、不能被压缩进模型,更无法绕过人心的柔软与复杂。在高效对象之外,是缓慢、琐碎、沉重的真实。

    在一个大家争抢风口的期间,还有多少人愿意,为一段无声的回忆,停下来,认真听一次?

    01·年轻人盯上了“白叟的人生”

    张野是在去年底决定告退的。他29岁,过去五年在北京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策划。从地产楼书、品牌故事到社交文案,他写过无数个关于“抱负生活”的句子,也熬过无数个为PPT修图通宵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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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晓得那种感受吗?写了几百套关于生活的提案,却从来没写过一个真正的人。”他对我说。

    真正的转折点,源于一次深夜刷帖时的偶然。他在网上看到有人分享,最近有很多白叟希望请人帮忙写回忆录,把终身履历清算成书,送给子弟。“那时候我一下就被击中了。”张野说,“原来写笔墨还能做这样的事情——帮一个人留下他的人生。”

    他很快联系了曾经的同事,两人决定尝试做这件事。他们没注册公司、没开发平台,而是低调从身旁朋友、社群中开始试探接单,组建了一个简单的流程:口述采访、笔墨清算、校对润色,再到成品装帧,全程尽量亲力亲为,偶然也借助一些AI对象处理格式和气势派头统一,但内容一定是人工主导。

    最开始找来的客户,都是些“圈子里认识的长辈”:一位退休的纺织厂女工、一位南边乡村的退伍老兵,还有一位张野亲戚家的叔叔,早年是搞建筑设计的。这些白叟不一定文笔流畅,但都有一种“想说点什么留下来”的冲动。

    “他们实在很愿意讲,只是没人听。”张野说。他们把电话采访、笔墨清算都做得像是一次小型“陪伴式对话”,一页页地把那些慢慢被忘失落的生活场景拼回来。

    但很快,张野意识到这件事并不轻松。写一段人生,比写一个品牌故事难太多。

    “有一次,一位白叟回忆自己年轻时从上海去了云南到场劳动建设,讲到的年代、配景、生活细节都非常隐约。”张野说。他们试图帮白叟还原一些场景细节——好比其时的迁徙方式、生活条件、事情单位是否真实存在。为了查证一些提到的老地名和事件,他们查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报纸、乃至找到了同一年代的纪录片。

    “不是为了替他说什么,而是为了不写错、不写浅。”他说。白叟记忆中的很多细节已经隐约,表达也含混,必要频频追问、左证,才能把那些“说不清”的故事补全。

    他们坚持了四个多月,完整交付了几本书。也遇到了一些问题:有人聊着聊着倏忽不想写了,有人因家属反对半途终止,还有人觉得“写这玩意有什么用”。

    “偶然候你觉得自己是在帮他们讲述过去,但实在更像是在陪他们确认这终身。”张野说。

    他们并没有赚到什么钱,偶然一个月的采访和写作,摊下来人均收入还不如在公司加班拿绩效。但张野说,这件事带给他的是另外一个维度的满足感。

    “每个白叟都像一本无序的手稿,有的章节空白,有的顺序颠倒,有的乃至从未被讲述过。你能做的,就是把这些碎片尽可能完整地拼在一起,然后告诉他,你的人生,很值得一写。”

    02·服从与温度之间:AI写书的边境感

    起初,张野也对AI抱有极大希望。

    他们用过市道市情上几款支流的文本生成对象和AI,也尝试接入一些开源模型插件做辅助处理。最初的假想很简单:白叟讲,AI记,团队稍作编辑润色——一份回忆录就能在两周内完成。省时、省力、成本低,听起来像是为“银发经济”量身定制的爆款模式。

    “我们其时真的以为,靠AI能够做到‘半自动写人生’。”张野苦笑着说。

    但真正落地操纵后,他们发明问题比料想得多得多。

    最大的问题,是情绪缺位。AI能够清算逻辑、统一语法,却无法明白一个沉默面前的哀痛,也无法区分“他说累了”和“他不想再说”之间的区别。有一次,一位白叟谈起年轻时下乡插队的履历,半途停顿了良久。AI继续输出了一段“阳光洒落田野”的环境描写,看起来工致流畅,却把场面推得失真、乃至有些残忍。

    “那种错位,是很刺眼的。”张野说,“写的是苦难,但AI给你的语感是赞美。这不是技能问题,是经验问题。”

    还有就是信息辨认偏差。许多白叟习气用方言表达,一些口音较重的词语连语音辨认都一定能准确转写。加之老年人记忆中的事件往往时间点隐约、人物干系复杂,AI很容易在处理过程当中丢失枢纽线索,乃至“乱编”一段看似合理却完整失真的描述。

    “它把‘我爸那年去东北拉煤’辨认成‘我爸那年去东北拉妹’。”张野举了个例子,“我们其时一边笑一边也有点心凉,这事儿真不是靠技能抠字句就能完成的。”

    但AI也并非毫无用处。张野他们现在主要将其用于一些“低情绪负载”的环节,好比口述转录、内容排版、时间线清算、初步语句通畅处理等。“它是对象,但不能代替判断,更不能代替倾听。”他说。

    更紧张的是,一本回忆录从来都不只是“记录”而已。它是一个人对自己过往的梳理,是一次“口述—倾诉—沉淀”的过程。

    有一次,一位78岁的白叟,在采访第八次的时候才第一次谈起自己早年失去儿子的事。在此之前,他每次都略过那个年份,只字不提。张野没有追问,只是陪他说其余,直到那一天,他主动提起,说:“现在好像能够讲一讲了。”

    “这不是AI能够替你完成的事情。”张野说。

    他渐渐意识到,在这个项目里,他们做的实在并非写书,而是陪着一个人慢慢转头看一眼走过的路——哪怕那条路并不完整,也不是每段都愿意回忆。

    “我们不是在写他的故事,而是在陪他明白他的故事。”

    03·写书,也是一种干系劳动

    对张野来说,真正让他意识到“写回忆录不是写稿件”的,是第三位客户——一位74岁的退休中学语文西席。

    第一次上门采访时,白叟话不多,只递来一叠已经泛黄的笔记本和几张折痕斑斑的老照片,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你们年轻人写得懂我这一辈子吗?”

    张野记得那天坐在白叟家茶几边,光线朦胧,一整面墙的旧书柜像一堵沉默的记忆墙。他开始觉得,这不只是一份笔墨事情,而更像一次双向靠近的过程。

    “实在他们愿意讲,但你得让他感受到你真想听。”他说。

    在那之后的一个多月里,他断断续续和白叟见了七八次。前几次白叟多是拐弯抹角地讲教学、讲诗词,直到第四次才谈到自己年轻时因家庭出身受限、无法考大学的挫败,第五次提及“特殊时期”被下放劳改的记忆——每段都不是直接说出来的,而是像水渗进布里那样,一点点从边角浸透出去。

    “写一段人生,是必要被信托的。”张野慢慢意识到,“你不是在问他的问题,而是在陪他建立回忆的秩序。”

    很多时候,这类写作更像一种干系劳动——你必要在不断的交流、反馈、确认中,和讲述者共同搭建出一套可被书写的结构。白叟们并不总能清楚表达自己想说什么,也不是每段人生都有“逻辑头绪”可循。有些人想把战争写得轻描淡写,有些人却执意细数一桩早年的情绪创伤。作为记录者,你不是在组织素材,而是在和他们一起清算终身。

    “我那时候迥殊怕我写的句子,是我想出来的,不是他说的。”张野说。后来他学会了频繁回访、口述交叉验证、乃至打印初稿请家属逐字过目,“这个东西不是写‘人物引见’,是要让他自己也觉得像是‘我说的’。”

    他记得那位老西席拿到样稿时沉默了好久,只说了一句:“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没什么可说的。现在才晓得,我实在一直在想。”

    还有一次,一位阿姨在看到写完的回忆录后,送了一张十几年前的全家福给张野,说:“我孙子长大后,我想让他晓得,我年轻时也有很多故事,不是一直在厨房里忙。”

    这些时刻让张野意识到,回忆录不仅仅是一种“笔墨产物”,它更像是一场早退的人生对话,一次与自己息争、与后人交谈的机遇。

    “所以我现在觉得,那些只想着靠这个挣钱的人,很快就会受挫。”他说,“因为你必须投入情绪、投入时间,才能换来对方对你关闭的那一点点空间。”

    04·热潮面前:这是副业,也是退场率很高的一门生意

    尽管履历了一段段动人的讲述与采访,但张野愈来愈清楚,写回忆录不太可能成为一门“大家都能赚钱”的好副业。

    从去年底开始,他就注重到,社交媒体上出现了很多打着“回忆录写手”“口述史自由职业”旗号的内容——有人晒出“一个月写三本,月入两万”的流水账,有人在学问付费平台推出所谓“入门课程”,宣称“只需懂写作,靠AI可复制产出”。

    “看上去门槛很低,搞得好像只要会谈天,就能挣几万。”张野摇头。他晓得现实并非如此。

    回忆录不是尺度化产物。不同于自媒体写作或AI写小说,口述史的复杂性远远超越预期。每位白叟面前,都是独一无二的人活门径;每份稿件,都必要频频沟通、确认、修订,乃至面对情绪起伏、家庭抵牾、记忆空白等不可控因素。

    “你得等着白叟有空、有心境、有信托度,偶然候前期聊三四次都进不去主题。”他说。更何况很多白叟自己节奏慢、沟通方式和年轻人不同,光是建立稳定的交流通道就很花时间。

    除时间成本,还有沟通成本和信托门槛。一些白叟最初充满兴味,但到了一定阶段就中断,很多是因为“写着写着觉得自己不值得写”,还有的是子女不同意,“你们又不是官方的,万一保守信息怎么办”。

    而最现实的问题,是付费意愿的落差。

    从外观看,银发人群庞大,似乎蕴藏庞大潜力。但从张野的经验看,“愿意花几千块请人写自己终身”的白叟,仍然是极多数。“真正付得起这个钱、又愿意花这个钱的,很多是受过良好教育、有一定精神需求的群体,而不是多数。”

    有一次,一位老太太背后夸他们“写得真好”,转头却被女儿劝退,理由是:“花这钱干嘛?又不是名人,写了谁看?”

    张野听完有些无奈。他后来发明,这实在是一种很普遍的心理障碍——很多人把“写回忆录”看作是“留名”“出书”,而不是“记录自己”。

    更难堪的是,有很多“新入行”的人,因为看到宣传而跟风入局,很快就退出了。有的接单后因写不下去被客户赞扬,有的低价揽活结果做不出内容,有的干脆拿AI草稿交差,末了被请求退款。

    “这行退场率迥殊高。”张野说,“你希望写回忆录发家致富,那大概率是失望的。”

    他现在也不再像最初那样激进地推这件事,而是把它当作一项“慢慢培育种植提拔”的办事:精力有限时就不接新单,接下来的客户只靠口碑推荐,哪怕一年只写五本,也写得稳妥、踏实。

    “说到底,这事不能只靠热情。”他说,“它很小众,很慢,很重,也很难尺度化。它可能是门生意,但它首先得是一份尊重。”

    05·一段人生值多少钱?当代价遇上尊严

    “你们这个要多少钱?”“几千块起,看字数、事情量。”“哎哟,那我不写了。我就是讲几个小时的故事,又不是出书。”

    这类对话,张野和他的合伙人已经听过不下十次。

    代价,始终是最难越过的门槛。

    对许多白叟而言,几十年来已经习气把“写书”视作一种严峻的、多数人材能享有的权利——通常是名人、干部、学者,才值得“立传”。而“普通人”的履历,似乎只配写在家里的日记本里。

    “很多白叟不是不想写,而是觉得‘我哪配写’。”张野说。

    他遇到过一位白叟,年轻时下乡支教、特殊时期中写诗被扣上“帽子”,暮年靠退休工资独自供孩子出国留学。她讲述的细季节人动容,但当张野说“您能够写下来,出版给孙子看看”,她却连连摆手,说:“我就是个普通先生,写了也没人看。”

    这是一个关于“自我价值”的盲区。

    白叟往往低估了自己人生的厚度,也高估了“写回忆录”的门槛与代价。他们不相信有人会真诚地倾听他们的故事,也害怕“付了钱写完之后也没人在乎”。

    与此同时,年轻写作者也在代价上陷入进退两难。

    张野一开始也想走“亲民路线”,最低尝试过1500元起的“简版办事”:不排版、不出版,只是帮忙清算一万字左右的口述稿。但即使如此,依旧有很多客户觉得贵,认为这只是“打字员”的事情,成本不该凌驾几百块。

    “但实在清算十几页内容,可能要采访三次,改四轮,前期还要排语言气势派头。”张野说,“很多人看不见写作面前的劳动,就觉得‘怎么会这么贵’。”

    他发明,很多愿意付钱的,反而是那些已经意识到“笔墨=传承”的人——好比一位老大夫,特地请他们帮忙清算自己的终身,希望往后家里孩子能明白自己是怎样一步步走来的;还有一位中年客户,说想为父亲做本“怀念册”,当作临终前末了的告别礼物。

    “他们并非买一本书,而是在买一次被认真对待的过程。”

    张野始终记得,一位白叟看到写好的初稿后,沉默了良久,然后低声说:“我从来没想过,我的这些事,原来也能被当作故事写出来。”

    那一刻,他感触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在这个消耗期间,我们习气给一切贴上代价标签:多少字多少钱、一次采访几个小时、出版几页附带多少张照片。但张野晓得,真正打动人的,往往是这些标签之外的东西。

    “你说一段人生值多少钱?谁都没法回答。”他说,“但只要有人愿意花时间去听、去写,它就不是无价之物——它是被瞥见的。”

    06·回忆录的将来:从商品到陪伴,从内容到毗邻

    在履历了数月的写作与试水之后,张野并不急于给这门生意下结论。

    他看过有人跟风入局,很快又退场;也见过机构尝试流水线式临盆回忆录,用AI模板化生成千篇一律的“人生叙事”;更有很多写手转向“低价走量”,主打“几百块一本”,希望用速度和规模打开市场。

    “可能很多人希望它酿成一个尺度化产物,像写论文、做图文快闪一样,流程清晰、收益明朗。”张野说,“但我们发明,它始终绕不开一个词:陪伴。”

    在他看来,回忆录行业更像是一种“慢经济”。它不适合被过度消耗,也不适合被资源催熟。它必要耐心、信托、共情,必要把一个人从沉默中慢慢引出来,让他相信自己的人生值得被听、被记录、被留下。

    “我们在采访的时候,遇到过白叟因为提及故人而落泪,也见过有人一边回忆一边笑,说‘我还以为我都忘了’。”张野说,“你会发明,写回忆录的过程,实在比拿到书更紧张。”

    他至今仍记得一位客户的父亲,临终前刚悦目到写好的样稿。白叟翻了几页,合上书,说:“我这一辈子,就算没有白走。”

    那是张野从业以来,听过最朴素、也最沉的评价。

    也正是这些片断,让他相信这件事值得继续做下去。

    在行业之外,也有一些变化正在发生:有人开始在社区开设“口述事情坊”,邀请年轻人陪白叟谈天、清算笔墨;也有黉舍尝试把“家族叙事”列入中小学语文教学,勉励孩子回家采访父母和祖辈;乃至有心理咨询师,将“撰写回忆录”作为部分老年抑郁康复计划的一环,帮助他们重修对人生的明白和尊重。

    这也许预示着另外一种可能性:当回忆录不再是商品,而成为一种代际毗邻的方式;不再是写给名人的怀念,而是写给普通人的关怀,它大概才能真正走进大众的生活。

    “写书不是目标,留下毗邻才是。”张野说。

    序幕:每段记忆,都值得被认真听一次

    我们习气于为产物定价,却很少为一个人的记忆标注价值。

    在这个充满“服从优先”的期间,一本白叟回忆录显得分外“慢”——它耗时、费力、不可批量,却藏着人与人之间最质朴的情绪交换。它是一段人生的重组,也是一场跨代的对话。

    不是每段人生都波澜壮阔,也不是每个故事都适合出版。但当一个人愿意打开他沉默多年的过往,当另外一个人愿意坐下来听、记录、梳理,这自己,就已经足够紧张。

    也许写回忆录,不是为了传世,而是为了被瞥见。为了让我们记得,每个普通人,也值得被温顺地留下来。

    发布于:北京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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